2008-02-16

《 留田角 》

/ 阿寶 2008.01.16

  「飼老鼠咬布袋」是一句古老諺語,人人耳熟能詳,而我卻到近日才從八十三歲的老母親口中得知「留田角以養鼠」的農俗。

  那天母親站在窗前看著在收割過的田間曬太陽的野貓,直說那貓長得漂亮,我說那貓不近人,可能靠捉田鼠為生吧?母親卻忽有所感,說現在人割稻,田裡收到光光光,怕連老鼠都沒得吃了,「恰早你老祖尹割稻仔,攏嗎會留田角乎老鼠吃!阮細漢ㄟ時都還留過咧!」
  「啥米是『留田角』?」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聽到的陌生辭彙。
  「就是割稻仔勿使割尬光光,田角要留幾撮仔乎老鼠吃。」
  「留著的稻穗也有鳥仔會來吃吧,敢一定能給老鼠呢?」
  「鳥仔來還要趕哩,那時連落在田裡一粒穀子都撿得乾乾淨淨,就是田角一定勿使收,囝仔去抽一穗大人都要罵。」

  從小只聽人們視鼠如患,這是頭一遭聽說人為鼠留食。老人有此一說:遠古時候人苦於饑饉,是老鼠從天庭咬來穀種給人種作,人和鼠從此有了協議,每逢收割一定為鼠留下一些以示酬謝。  「現在人都反背(背叛老鼠)了,稻仔收尬光光,連草也除到光光,勿識擱看人留田角囉。」

  母親沒說人反背了之後會有什麼後果,但這耐人尋味的故事卻繼續在我心裡琢磨著。古人沒有科學的生態觀,卻對「天」(或自然)有極高的尊敬,天既生萬物,敬天者當然也該敬萬物,生存的競爭雖不可免,凡事網開一面不要趕盡殺絕卻是應該做到的仁厚,但是像老鼠這種人人討厭的東西,要說服大家網開一面怕有些困難,這故事也許是哪位有影響力的仁智長者希望人們不要一味趕盡殺絕,卻又沒有為鼠辯駁的根據而編出來的吧?

  以現今的科學昌明,要人再相信這種神話已經不可能了,然而這故事的精神卻與最先進的生態觀念若合符節。農業科學也一度以「害蟲」「益蟲」的簡易二分法為昆蟲定功過,對害蟲的撲殺幾乎是不擇手段務求殲滅,連帶的益蟲也遭殃,對待生態系中的其他生命亦復如是。但一切以人為本位的思考,已漸漸被越來越廣泛深入的科學研究證實為狹隘短視。「生物多樣性」的價值受到重視是相當晚近的事,直到一九九二年里約熱內盧召開的「世界高峰會」通過生物多樣性公約,世界各國終於正視生物複雜度的重要,人們普遍承認自然界的萬物都有其生態地位與存在的價值。

  生物之間存在著不可思議的複雜關係,其中奧密還有太多是科學界尚未發現的,但並不表示尚未發現的價值就不存在。土壤裡的蚯蚓曾在很長的歷史中被視為會破壞植物根系的害蟲,卻在足夠的科學研究發表後成為土壤最大的功臣就是一例。而更廣泛的生態觀所觀照的是整個地球生命圈的健全,這個健全之鑰就是維繫生物多樣性。美國有些州規定農業栽培者必須在收成時留下一定百分比的農作物供野生動物取食,瑞士則補助每一棵不加修剪的農家果樹,以利野鳥留棲,都是因應生物多樣性保育的前衛做法,那個失傳的「留田角」舊俗一點也不落伍,倒是我們現今絕大多數的農夫可能落伍了。

鼠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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