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子翔
我混雜著極度的憤怒與悲傷來回想3.23~3.24所發生的事。
當時聽到女友以及同學在政院,即將要被驅離、鎮壓時,我整個非常的焦慮和緊張,況且他們還是面對警方的第一線。事實上,在其他路口已經陸續傳回流血衝突的消息。因此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去現場看看。
一進政院,穿越重重警防,在廣場看到魏揚揮汗如雨地在主持。剛好沒過多久,蘇貞昌、蔡英文、台聯主席黃昆輝就帶著其他立委進入行政院的廣場內。魏揚一面宣示著訴求,一方面維持秩序,並告訴現場的學生、民眾,面對警察時要如何保護自己、同時避免跟警方正面衝突。然而,因為蘇貞昌及其他在野黨立委、議員的到來,使得場面開始騷動。
現場有很多素人志工,例如一位阿姨,現場也協助管理秩序;我本來還以為是社運圈的友人,結果只是一般民眾。後來聯絡政大的同學,聽說政院後門那邊鎮壓的很誇張,因此我們一行人就前往政院後門。甚至,剛開始動手的還是女警。後來聯絡女友,得知已經被拖出去,但還算平安;不過她已看到震暴警察開始強制驅離,並動用武力。
到達政院後門時,我才真正體會到大一社會學所說,韋伯所定義的國家─「擁有合法使用暴力的壟斷地位」以及老一輩所說:「警察是有牌的鱸鰻」(流氓)是什麼意思。
我所看到的,是全副武裝的鎮暴警察,將二連三的將手牽手躺在體上的學生、和群眾;像拔菜頭港款,一顆一顆用力地拔出來,產生激烈的拉扯。同時,幾乎是無差別的拉人,男女被拉扯的力道一樣粗殘;我看到有女生背包的背帶,像狗鍊一樣從地上被硬生生地拉起,快被嘞的喘不過氣。甚至,到後來近距離的接觸時,只要找到隙縫,警察基本上就是抓住手臂,過肩摔。
事實上,當天的鎮壓讓我前幾天在立院靜坐時,所對警察保有的一絲同情完全崩解。保X大隊、鎮暴警察根本是被訓練成殺人機器,毫無血色。最令人憤怒的是,當他們在「維持秩序」的同時,不斷挑釁、推擠,根本是「打人的喊救人」。一名帶頭的警察一直喊:「切切切」,試圖要切斷我們手牽手所形成的人牆;我們手根本沒動,後來雙手抬高,他們還面露兇惡的說:不要動手!不要打警察!
更令人切心的,是當我聽到警察對話用自己熟悉的台語。我後來忍不住大喊:「哩系母系台灣郎啊!!!」「大家攏係台灣郎!甘舞需要阿ㄋㄟ!!!」
老實說雖然我們經過多次推擠,但沒有嚴重掛彩。我想是,當在野黨團聽到政院後門發生嚴重衝突,來支援;雖然有推擠,但不至於發生太跨張的情形。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發生很激烈的衝突。
有點好氣又好笑的是,記者大軍一直要從民眾裡面衝去拍政治人物,但是因為一群記者爭先恐後,反而先幫我們抵擋,直接跟警方發生衝突。後來有很多記者竟然也被打,甚至被拖了出去。
後來,蘇貞昌要移到側邊,因為側面已開始發生衝突、鎮壓;結果被後門的警力拿盾牌還有我們人群手牽起來的人牆,以及側門湧上來的警力強力推擠,快變夾心餅。雖然當天沒有受傷,但是往後的幾天因為強烈的擠壓,導致胸悶。最令人情緒低落的是,平常神色自若的學長學、姊眼眶泛紅、流淚;那不是恐懼,而是深層的失落與絕望。
其實現場秩序的控制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永遠都有不確定性因素,像我們後門這裡,就有阿伯喝酒「壯膽」說要跟警察直接車拚;還有從頭到尾,直到離開行政院一直在尋找相機的阿伯。現場稍有什麼動作,警方隨時都可以當作行使武力的理由,來瓦解我們。面對這麼懸殊的武力差距,害我都想要建議社運團體開始籌辦台灣傳統的團練、武館,至少做到防身。不然抗爭還沒成功,我們先被殲滅。
滅火器的《晚安台灣》唱著:想起你的過去,受盡凌遲 甘苦金多年。
然而,那一晚我所經歷的不是追思遙遠的過去;而是在解嚴近三十年的台灣,親眼見證台灣甘苦整暝,受盡凌遲。
有人說,雖然發生流血衝突,但這次的行動某種程度有達到運動的「效果」。
但我悲觀地認為台灣保守封建的愚民仍然會認為「暴民」就該被鎮壓,於是當我看到有人留言「只是要跨過去而已」,我心裡已經不是憤怒,而是完全荒蕪。
事實上,親眼目睹流血衝突很震撼,但當你只能聽到聲音時,那是非常可怕的心理折磨。到達行政院後門口,與警方多次來回僵持後,警方的攻擊突然轉向行政院側門。由於被警方的人牆所擋,我們又坐在地上,因此我們只能聽到不斷從側門傳來鎮暴警察踱步的聲音,「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如此間歇性的loop。
那種踱步急促的聲響,活像地獄裡的刑求。緊接著,警民開始一波波的激烈衝突,大概維持了四五十分鐘,就通通被從側門轟了出去。接下來,透過手機,得知前面廣場,開始利用水柱驅離,同時還使用辣椒水,哀號、尖叫聲不斷……當天晚上,尚可怕的是,你看不到發生什麼事,但卻不斷地聽到哀嚎、咆嘯直到廣場無聲無息……我們大概就知道,行政院裡只剩我們後門這裡了。
果然,沒多久,看到魏揚濕漉漉被兩位警察駕著帶走。我看到魏揚時,當時情緒很複雜。一方面看到是魏揚被強行拖走的無神與疲憊的心酸、另外一方面是種種機遇巧合,導致我們成了在現場留下來沒有被驅離,所感到的愧疚與無奈。
然而不管外界再怎麼抹黑造謠,我們真的要感謝在野黨的主席、立委們,他們們真的陪我們守到最後。事實上,政黨介入不完全是壞事,反而在野黨是處於被動狀態;最後在後門的民眾達成一致的共識,利用在野黨的折衝力量,讓我們最後能跟警方的總指揮喬出一條路讓我們能邊喊口號邊從正門出去。
但是,那時是以一種悲憤的心情在喊著:因為當我們從後門走到前門,那個景象幾乎像是被屠城一樣,滿目瘡痍。就好像我們戰友大多敗陣,只剩下一小撮人,喊者口號出門。這次的傷害是多層次的,不只是報紙版面的流血衝突,更多的是需要療傷、安撫的心靈,以及重建對於這個社會、國家的信任。最重要的是,我們的衝撞不是為了流血,而是為了捍衛我們的所信仰的價值。
或許,最後離開的我們,能替那些被國家暴力侵凌的同學,喊出我們的訴求:「退回服貿,捍衛民主」,能使得整個晚上,不至於淪為無謂的犧牲跟暴力衝突。
希望所有黑暗攏總過去
願你順遂,台灣。
2014.03.26 竹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