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不敢看的電影----「不能沒有你」觀後感

／老皮蛋

　昨晚，在一對小兒女都睡著以後，我去看了午夜場的《不能沒有你》。雖然之前早已知道這是部令人感動的電影，但真的在電影院看到，仍然是強大的震撼。

　作為一個有女兒的父親，我尤其能感受到其中的父女深情。序場過後、開始說故事的第一場戲：女兒偷偷早起洗衣服，父親發現後，帶著深深憐惜的教導：「妳力氣太小、洗不乾淨，要像我這樣。」就令我感動莫名，甚麼樣的環境教出這樣體貼的孩子？面對這樣的孩子，父親心中又會有多少的無奈、傷感、自責與不捨呢？

　傍晚，父親帶著簡陋裝備潛下海裏，不知是否能再次活著浮出海面；他抬頭看到女兒趴在船邊俯視海面的影子，那是父親對世間最深情的依戀、是生命對瀕死者最迫切的召喚，也是危險工作者繼續奮鬥的最大支持力量……看到這裏，我再也無法控制我的眼淚了。而當父親事後詢問女兒：「妳趴在海面上看，怎麼看得到海裏的爸爸？」女兒的回答是：「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就看到了。」這又是多令人心疼的天真和親情。

　然而，看這部電影不會只有眼淚。當父親第一次帶著女兒北上求援、問題似乎得到解決，於是他滿心歡喜、騎機車載女兒回高雄，路上還摘芒果分著吃。就這幾分鐘內，深夜的電影院彷彿灑遍了陽光、充滿了歡笑。這一段路讓我想起了《海角七號》裏、阿嘉騎機車回鄉的旅程，一樣是從台北到台灣南端，卻是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心情。

　那是甚麼造成「匪徒挾持小孩要跳下天橋」的社會新聞呢？又是甚麼造成這對深情父女兩年不能相見、小女孩兩年不開口說話呢？原因就在於：公務員的「依法行政」、以及背後的自大／疏離／因循苟且。

　這就讓人想到最近馬政府的言行，包括：「不需要美日協助救災」、「災害防制法已有相關規定」、「不需要緊急命令」、「動員軍隊要依法申請」、「“他們”不肯撤離」、「很多人得到教訓」、「達賴來台會破壞兩岸關係」……；還有過去的馬市府，居然與九二一地震災民（家毀人亡的東星大樓住戶）和SARS殉職醫師（林重威醫師）對簿公堂、打國賠官司……；凡此種種，都顯露出馬英九及其團隊「苦、（他們）民所苦」的基本心態。

　《不能沒有你》的發行片商曾邀請馬英九先生觀賞這部電影，卻被拒絕、並稱「這應該是內政部去看」，可知其毫無反省，台灣人民應該要對他放棄希望了。

　電影中的父女雖幾經磨難、但最後終得團聚，比起八八（父親節）水災中、不幸罹難的近百名小朋友和他們的父母家人，電影中的父女算是幸運的。電影中的公務員「依法行政」、卻害得平民百姓父女分離，比起這些權力不足的基層公務員，馬政府高官是擁有權力但冷血怠惰、害死數百條人命，更是罪孽深重而不可原諒。


一直看一直看的《不能沒有你》

／Ko Tsi-jin

近三年的台灣年度大片，相較於二○○七年《不能說的秘密》的浪漫愛情，和二○○八年《海角七號》的史詩呈現，今年的《不能沒有你》凸顯的是黑白分明的詩意結構，是我近來看過最詩意的電影。

　海港大小船舶來去景致，潛水工武雄吐出紛紛氣泡間水面上女兒不曾離開的身影，黑白暗灰色調不一定全是底層勞工的弱勢與苦悶，也是自成一格獨立自足的風格化電影語言。

　《不能沒有你》選擇黑白攝影，戴立忍導演自己的解釋，包括避免讓片中許多油污和髒亂場景讓都市人或一般中產階級觀眾覺得不舒服，從而影響其主體內容和核心情感，同時也是經費限制下可以強調的商品特色，以及不想過於剝削這個真實社會事件改編的故事等等。

　重點是：導演認為黑白比較貼近他想傳達的真實，這個真實經由黑白攝影這特殊媒介來呈現，成為富含影像詩意的高度風格化真實。

　 本片特色之一的海底攝影，烘托女兒趴在船邊伸出頭巴望潛水工父親的漂漾身影，和她說「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就能看到水下父親武雄的神祕親情感應，濃濃 的感性抒情風，和導演自承很喜歡的灑水車開過武雄好朋友身旁、水在路上漫開來的「比較抽離觀點」的場景，共同構成某種深情投入卻也旁觀飄逸的詩意語言風 格。

　拍黑白片自有其相應的基本觀念與技術考量，找出準確的色調即為其一。導演提到演員的頭髮必須挑染，否則東方人的黑頭髮會變成沒有層 次的團塊；而演員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像小丑一樣，如果看彩色劇照頗為滑稽，這樣的配色轉為黑白才有細膩的灰階變化。銀幕上壓抑靜沉的低調色澤，背後其實 是輕揚飛舞的色系展演。

　如此的黑白影像活力及其在地社會內容，再加上此片主要語言的客語和Holo台語，讓人想起一九五○年代後期和整個六○年代產出大量黑白片的台語電影風潮，而這期間短暫衰微的原因之一就是五九年的八七水災，和《不能沒有你》正式上映前南部發生世紀水災有某種巧合。

　 台語電影風行時，曾有文壇領袖譽為「台灣文藝復興」，充分展現活潑開創的在地文化力量，葉龍彥教授在《正宗台語電影史》（二○○五）裡表示：「在國民黨高 壓統治台灣十年後，台語片有如春雷巨響....象徵著台灣社會文化的生命力有無比的堅韌性。」在此達賴喇嘛來台撫慰災民都要被政治消遣甚至消音的某種「民 主高壓」時刻，或許《不能沒有你》溫柔堅定的生命詩意，同樣是台灣堅韌生命力的一響春雷。

　《不能沒有你》裡父女親情與官僚體制的對立， 具體而微呈現在兩段話裡。武雄問女兒他潛得那麼深，看得到他嗎？女兒回答：「我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就看到了。」看爸爸，是視覺微弱而信其為有信其為 真；看官府，則是視覺鮮明而疑其有疑其真。太大太漂亮的總統府，和潛得太深太沉太黑的爸爸，對比出情感歸依完全相反的方向。想要見總統的武雄，是憤恨卑屈 的挫敗小民，片尾面對久尋重逢的女兒，則是昂首船頭溫柔堅定的勝利父親。

　另一方面，立委助理用轎車載武雄去警政署辦理撫養女兒的戶政手 續途中，經過總統府時，助理頗為得意地向南部上來的武雄說：「這裡是博愛特區，總統府從這裡看比較大，比較美。」然而，下一次武雄再來到這比較大比較美的 總統府時，卻是為了爭取女兒撫養權四處碰壁走投無路而滿心憤懣了。

　武雄潛入水下，一次因女兒機警免於受傷，一次因思念女兒而受傷，種種海下和回憶場景如夢似幻層疊交織的父女情深詩意結構，形成官僚體系或可侵犯卻不足以動搖的堅強堡壘。

　女兒說想學游泳和常常潛水的爸爸在一起，武雄可以學的卻是更好的抗議技巧去「見總統」，總統這極致的父權象徵，相較於一心想要和女兒在一起的父親武雄，不過是「比較大，比較美」的荒涼異化的存在。

　片中區公所的職員理直氣壯向武雄說，撫養權這種事找總統也沒有用。巧合的是，這部片曾找現任總統來看，同樣也沒有正面回應。

　其實，《不能沒有你》片尾勝利姿態的父親，剛好就是時下台灣情境的隱喻：找總統也沒有用，就固守日常溫柔堅定的城堡，總有生命中小小昂揚的勝利時刻。

　「我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就看到了。」台灣觀眾看過了《不能說的秘密》、《海角七號》、《不能沒有你》等好片，也希望未來真的能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就看到了台灣電影和整個台灣的開創與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