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22

【平凡人.非常事】李筱峰專題(1):老師說胡適是壞人?


李筱峰教授豐富藏書的一角。製圖:美術組
 Aries | 贊修
2018-07-18


【平凡人.非常事系列】專訪平凡的小人物,背後的大故事。他們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不經意挖掘身世、史料的歷程,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是教科書以外的真實世界,也是人民產生台灣意識的縮影。這些點點滴滴的小故事,拼湊串連成台灣史。

我們善盡媒體責任,報導不為人知的真實故事,深化台灣歷史、文化。

 【受訪者】李筱峰教授,1952年生,台南麻豆人。台灣歷史學家,專長研究戰後台灣民主運動史。擅長以心理學分析、評論政治人物。著有許多台灣史代表性書籍。青少年時期的學生李筱峰,如何180度轉變而覺醒?為何好奇去翻閱舊報紙?又發現什麼不為人知的家族事?對台灣歷史有什麼貢獻?

「平凡人.非常事」的「李筱峰專題」,將連載於此。


談到李筱峰,就會想到「台獨分子」的印象,你以為「台獨分子」的小時候,也是「台獨分子」嗎?答案是否定的。白色恐怖黨國教育下的台灣學生,被學校教育成忠黨愛國者。

初中老師:胡適是壞人,害國家淪陷

李筱峰回憶,1964-1967年就讀台南的曾文初中(今麻豆國中),課本有胡適的文章,奇怪的是,每當國文老師教到胡適的文章,就會罵胡適,「中國大陸會淪陷,都是胡適害的」,理由是「胡適提倡民主自由,講太多個人自由,鬧了很多學潮,造成中國大陸淪陷」。

單純的中學生聽到老師常常罵胡適,心想:「胡適這麼壞喔?!讓我們國家淪陷」,李筱峰自然對胡適有負面印象,認為胡適是「壞人」。

李筱峰初三畢業時購買的《胡適文選》(1966年出版),書籍至今仍保存良好。攝:陳孟絹

閱讀胡適文章,反而覺得有理

李筱峰在初三(1967年)考上台南二中,他因暑假後將升學讀高中,認為要多充實自己的學識,就到二中附近的舊書攤找資料。他看到一本《胡適文選》,心想「ㄟ,啊這個胡適,不是老師常常在罵的那個人?」就買來閱讀,以一種「這是害我們國家淪陷的人」心情讀文章,慢慢讀了之後,覺得:「好像很有道理」。

他印象最深刻的有2篇,〈請大家來照照鏡子〉[1]:「不要盡說是帝國主義者害了我們。那是我們自己欺騙自己的話!我們要睜開眼睛看看日本近六十年的歷史,試想想何以帝國主義的侵略壓不住日本的發憤自強?何以不平等條約捆不住日本的自由發展?」這篇文章在比對中國的落後和西方的進步,李筱峰看出胡適的重點在於「中國不要一天到晚怪自己被侵略,日本也被他國侵略,為什麼可以發展?」

李筱峰分享與解說胡適文章〈請大家來照照鏡子〉,書籍保留不同時期閱讀時畫的筆記。攝:陳孟絹

李筱峰覺得文章很有道理,他開始產生疑問,老師為什麼要批評胡適?

另一篇讓他更振奮的,是〈治學的方法與材料〉[2],胡適列了一個表,對照中國、和歐洲的科學文明,李筱峰發現:中國多是「陳第古音考」、「黃宗羲[3]生」、「顧炎武[4]生」等類別,除了「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和科學有關,其他與科學無關。顧炎武的「韻補正成」、「音學五書成」、「初刻日知錄八卷」,是舊紙堆裡的考證。

反觀歐洲呢?清單之中包括「荷蘭人發明望遠鏡」、「葛利略的望遠鏡」、「解白勒(Kepler)發表火星研究,宣布行星運行的兩條定律」,誰發明微積分等自然科學的發展,中國卻只在陳舊的眾多資料裡鑽研,讓李筱峰的問號加大。更有意思的,是書中出現民主、自由的思想,開始讓他動搖。

《胡適文選》的〈治學的方法與材料〉一文,比較中國和歐洲的科學文明。圖片提供:李筱峰

在那樣的時代,一個長期受黨國教育影響的小孩,有著濃厚的黨國思想是自然不過的事,但是李筱峰特別瘋狂,把“蔣總統”視為崇拜的對象,他的書桌還放著蔣介石的照片,唸書之餘看看“蔣總統”的照片,激勵自己奮發向上。

《胡適文選》帶給他相當大的震撼,但是思想不可能立刻轉彎,只是開始動搖,國文老師說胡適是壞蛋,但李筱峰覺得「好像不是」,所以動搖。

注定考上台南二中?

李筱峰會考上台南二中、逛學校旁的舊書店、看到思想啟蒙的書籍,他後來回想「好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他就讀的曾文初中在當時算是麻豆鄉下的中學,採能力分班制度,班級名稱依序為「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班,他初二和初三都是前段班的「忠班」,和吳淑珍(前總統夫人)同班。

「忠班」的學生,男生大多考上台南一中,女生多是考上台南女中,李筱峰認為「我會考上台南一中,結果班上只有兩個同學沒有考上台南一中,是考上台南二中,沒想到其中一個就是我。」自小天資聰穎的他,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功課上,卻因分數上微小的差距,慢慢帶領他走向別的軌道。

台南一中和台南二中的位置很不一樣,位於北區北門路的台南二中在日本時代是台南一中,主要招收日籍學生;另位於東區民族路的台南一中戰前則是台南二中,多是台籍學生就讀的學校,戰後學校名稱對調。

日治時期的台南一中(今台南二中)校舍很好,旁邊的台南公園於1917年開園,占地15甲面積寬闊也兼作熱帶實驗林。公園一側的公園南路,整條街道都是舊書店,李筱峰覺得「舊書店開發了我的頭腦,如果考上台南一中,整個環境不同,附近也沒有舊書店」,也許造就今日不同的他了。


參考資料
[1] 胡適:請大家來照照鏡子,https://www.gigcasa.com/articles/516522(2018/4/18點閱)。
[2] 胡適:請大家來照照鏡子,https://www.gigcasa.com/articles/516522(2018/4/18點閱)。
[3] 「明末清初五大師」之一,亦有「中國思想啟蒙之父」之譽。維基百科/黃宗羲,https://zh.wikipedia.org/wiki/黃宗羲(2018/4/18點閱)。
[4] 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維基百科/顧炎武,https://zh.wikipedia.org/wiki/顧炎武(2018/4/18點閱)

(未完待續)
(本文原發表於《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