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23

台灣紀行-我讀我見(10)

 
(photo source:《台灣紀行–街道漫步》一書,太魯閣溪谷)

 台灣大地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楊緒東醫師
2019-04-24 

*橘色粗體字為楊緒東醫師撰寫之書評


霧社事件會發生,是日本殖民執政的不當,還是皇化教育強制實施的結果?

日本執政當局認為日制的「文明教育」,可以改變原住民的「不良習性」,本是善意之舉,可是被殖民者,心中的恐懼與不能受到「適當」的尊重,就會發生反殖民血腥戰爭的後果。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地球村觀念成型,有民主、人權、自由的基本公義,是維護真正「和平」共存的先決條件。


有關霧社事件,我讀過的最近一本書,是1985年出版的『證言霧社事件』(草風館發行)
事件當時,雖還是少年,但也參加起義的阿維黑巴哈先生,寫下了手記,生為日本人與山地人之子的林光明牧師,將他的草稿整理出來。

然後由台灣大學政治系教授許介鱗(台灣系)先生,以學術立場加以解說並編纂成書,是一本內容堅實的著作。編者許介鱗教授是1935年出生,所以通曉日語。許先生在〝後記〞中,談及敘述者阿維先生的為人,說道:「敘述戰前時,使用日語,講到戰後時,多用中國話。」

書中,也列入了他們三人的對談。

其中,阿維先生談了總頭目莫那魯道,有謂:

「如果莫那魯道不發動的話,事件還是不致於發生的。」

又說:

「他是曠世英雄,體格也非常高大。」

總頭目莫那的父親是個膽怯的人,可能也常常被當做消遣的對象。莫那於是發奮圖強,成了勇敢的人。

「從13歲起參加獵取人頭,練就膽量。15歲時,有一次在北港溪與敵人戰鬥,敵方有一個人在對岸被射倒,但沒有一個人過去砍首級。」

這時他跳進激流中,砍下了對岸死者的頭泅回來。

從年輕時起,每逢作戰,他都一馬當先,並且每次都會說:「誰也不准衝在我前面。打仗時,如果有人跑在我前面,我必定會殺他。前鋒非我莫屬。」他確乎是一名勇士,但也似不無誇耀武勇的性格。

有一次作戰,他的妹夫想跟他較勁,衝到前頭。他說到做到,射殺了這位妹夫。

他們山地人的奮起反抗,與明治初年的士族叛亂,尤其和明治九年(1876),因反對文明開化的明治政權而引發的熊本神風連之亂相似。首先,這都是被剝奪尊嚴者之叛亂。

其次,這兩個事件都沒有成功的展望。這一點,在抗爭之初大多數的人都心知肚明。

第三,儘管幾乎難有成功之機率,卻能夠有周詳的計畫,並且採取行動之前,均能嚴守必密。

神風連的200人,襲擊可看做是明治政權在熊本之象徵的縣令與鎮台司令官,將他們殺害,但並沒有多思考事後的種種狀況。他們寧願走向自滅之路。

在霧社事件中,莫那魯道所率領的山地壯丁約300人。昭和5年10月27日早晨,突然發動起義,殺進正要開運動會的霧社公學校校園。

只要是內地人(日本人),不分男女老幼,照殺不誤。他們口口聲聲喊:連小孩子也不要放過。據云也喊叫:「不要殺本島人(台灣人)!」

前述書中述說者阿維先生,雖然還是少年,但也揮舞棍棒,抓住一個婦人的頭髮。不用講,正要下毒手。

不料,那婦人卻用台灣話叫起來:「我啦,是我啦」,於是他把頭髮放了(同書)。在書中阿維先生談到:「……好在是棒棍。如果是蕃刀,抓到的同時,頭就飛啦。」

他們殺死了日本官民包括小孩在內,共134人。

不久,日本當局為了鎮壓動員了軍隊。反抗的一方利用地形奮勇拼戰,然後敗亡。

日本兵到達一處山洞附近時,看到反抗方的女人、小孩約140人集體自殺。

全部都是自縊。

當時,有一位山地人出身,名叫花岡一郎的年輕警官。

他是台中師範畢業的才俊,但卻未獲教職,而被派到故鄉霧社擔任乙種巡查之職。被日本官方認定為〝模範〞人物的他,竟然會加入抗爭行列,這件事暗示出事件的本質,給予日方莫大的衝擊。

花岡一郎在自宅赴死。他穿著飛白花紋藏青色和服,山地出身的太太也穿上堪稱為禮服的毛嗶嘰條紋和服,當做死亡的裝束。他先勒死她,接著殺了出生才一個月的嬰兒,最後自己以蕃刀切腹。

花岡之死,可說是不留餘地表露出這事件的本質,乃在乎為維護而為人的尊嚴。

順便一提,霧社的抗爭事件,除了2丶3個例外,都未馘取人頭。以往獵取人頭的場合,事後都要鄭重地將首級滌洗乾淨並給予厚遇,可是在這次事件中,都是殺了就算了。這其間的差異,究竟是為了希望能砍殺呢?或者因為反抗的情緒太過激烈,以致根本就不屑將它納入獵人頭文化的祭禮,這一點實在無法明瞭。

總頭目莫那魯道,在嶮峻山地集結敗兵,殺其家眷,然後獨自走入山中。據說過了不久,有槍聲傳山。他的屍體,一直未被發現。
司馬遼太郎著、李金松譯、鐘肇政審訂,1995,〝山地人的怒吼〞,《台灣紀行–街道漫步》,台灣東販,台北市,pp﹒455-458。